h-leu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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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2006-06-2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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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大家熱切期待KOBE出鞘之際，《武道狂之詩》作家 喬靖夫 ，就以KOBE 職業成就及歷代球鞋為靈感，與插畫家馮展鵬聯手創作短篇籃球小說，一連九星期與大家體現黑曼巴精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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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 喬靖夫 / 圖: 馮展鵬
遠處狗吠聲把薩布喚醒了。
薩布爬下木板床，揉了揉眼睛。稀微晨光從窗戶射進來。玻璃窗上還有三星期前被流彈打穿的破孔，蔓著蜘蛛網狀的裂痕。
薩布匆匆洗臉刷牙，稍稍梳理辮子頭，然後翻找家裡能吃的東西。屋裡很寧靜。在外當女傭的媽媽每星期才能回家一天；祖母則在一年半前病死了。
至於爸爸——跟這裡許多孩子一樣，薩布從來沒有見過父親。
咬著家裡僅餘的麵包，薩布將校服塞進書包，穿上寶貝的籃球鞋，抓起損耗得快要破掉的籃球，赤著上身就出門去。
家門外有個小小「平台」——其實是別人家的水泥屋頂。薩布從上面眺視遠方熟悉又美麗的海灣風景。天還沒全亮，海景顯得格外平靜怡人。
——假如沒有夏風吹送而來那陣陣溝渠和垃圾堆氣息，倒還真能讓人錯覺置身天堂。
薩布看了幾眼，就邁步朝山下跑去。
紅山（Morro Vermelho），一個優美的名字，卻也是里約熱內盧最大的貧民區（Favela）之一。倚山搭建的簡陋房屋成千上萬，構成一個無比複雜的巷弄迷宮，在這兒出生長大的薩布卻瞭如指掌，在房舍間穿梳自如，縱身躍下高低不平的水泥階梯。他深棕色的瘦軀反射著汗光。
「薩布」不是真名——他出生的名字是迪亞哥．山坦拿（Tiago Santana）。生活在巴西貧民區的男孩，即使是親人也很少會用真名稱呼你。山坦拿自小就長得高——現在才十三歲已經五呎七吋——雖然瘦削，手腿卻格外修長，跑得又比誰都快，因此朋輩給他改了個外號Sabujo（獵犬），後來街坊習慣縮短叫他薩布（Sabu）。
到達了山腰的籃球場，這個時分當然空無一人，兩個造工粗劣的籃球架冷清清地站著。薩布拋下書包，開始在場上來回運球上籃熱身。
——在巴西的貧民區裡，足球場普遍不過，籃球場卻非常罕見。事緣統治紅山這區域的幫派老大「小老鼠」拉真奴不喜歡足球，卻獨愛看籃球比賽，於是出錢建起這籃球場，又不時掏錢給球員買球鞋衣服。
薩布因此從六、七歲起就接觸籃球，並很快展示出過人天份，上了中學後已成為連大人都害怕的對手。
薩布獨自憐惜了半個小時後，第一個夥伴出現了。是薩布的表兄、鄰居兼好友西西羅，比薩布大三歲，身軀橫壯得多，唇上已經開始長出稀疏的鬍鬚。
薩布在他協助下開始練跳投，而且是他最拿手的後仰跳投。沒有人真的教過他這招，是他日夕跟比自己高大的成年人鬥球時自行領悟的。
籃球在天空劃出一條接一條優美的拋物線，無聲穿過帶點歪斜扭曲的籃框。
兩人接著又練習單挑鬥球。薩布面對誰也從不留情，結果是30-1。
西西羅累得躺在場上，薩布則漫不經心地練運球。殘破的皮球像帶著生命，在他胯間來回彈跳，還配合著他花俏得像森巴舞的腳步。
同時薩布再次眺視山下的海岸，露出憂鬱的表情。
「薩布，你在想甚麼？」西西羅察覺表弟有異。
「大雷斯和修帕奧沒來練球。」薩布回答︰「今晚就要比賽呀！」
「也許還在睡吧？」西西羅聳聳肩︰「放心吧，他們今晚一定出現。」
薩布沒說話。西西羅從旁看見他焦慮的神情，失卻了平日的開朗。
——雖說這次比賽獎品豐厚，還不至於該這麼緊張吧？
今晚舉行的三人籃球賽正是由幫派老大拉真奴主辦︰三星期前經過激烈的槍戰火拼，拉真奴成功把紅山另一幫派領袖「大腳」彼沙奧趕走，接收了他的地盤。拉真奴為此連續舉行五天森巴派對，這場籃球賽更是另一項慶祝節目，他承諾捐出一批高價的獎品。
薩布仍然眺視著遠處海灣︰「你曾經去貧民區外面打過球嗎？」
西西羅皺眉︰「當然沒有。」那根本不是屬於他們的世界。
薩布收起球放在腰間，身體站直了，好像想看得更遠。
「你說我的球技，跟外面的人比起來怎麼樣？」
貧民區裡沒有籃球教練，所有人包括薩布都無師自通，或者偶爾看著電視球賽模仿。西西羅無法給出答案。但這並不是重點。
——他……想離開？……
這時薩布看看天色，還有後面陸續從房屋裡出現的下山人群。
「時候不早了，要上學去。」薩布抓起書包，朝著已經失學的表兄眨眨眼，恢復平時的笑容︰「讓媽媽知道我逃學，會殺了我啊。」
◎
黃昏時份，球場燈光已經亮起，在長期電力不足的貧民區，很是奢侈。
球場旁架起巨型派對音響與DJ唱片台，不停轟出森巴風饒舌歌的強勁節奏。
為了欣賞球賽，「小老鼠」拉真奴罕有地從紅山高處的根據地走出來，身邊當然帶著一大群扛槍的手下。在政府無法插手的貧民區，幫派老大就是皇帝，為居民所恐懼，但也引來
年輕人的崇拜。有人呼喊他的名字，拉真奴笑著揮揮戴滿指環的手掌回應。
圍滿觀眾的球場裡，激戰已經展開。皮球從籃框反彈的聲音；肢體與肢體的碰撞；猛力灌籃帶起的觀眾歡呼；場邊穿著熱褲的少女隨音樂聲扭動腰肢……這些都令比賽的氣氛熾熱得像火爐。
今晚角逐的多達三十多隊，全因為受獎品吸引︰就在拉真奴身旁，放滿了從敵對老大彼沙奧家裡掠來的東西︰金銀首飾、電子產品、遊戲機……冠軍獎品是一部50吋大屏幕電視，而且全新未開箱。
因為隊伍太多，比賽採取最快最簡單的規則︰沒有三分球，每球1分，得分者繼續開球，先取15分一方勝出。為了令比賽順利，拉真奴還花錢從外頭請來兩個球證執法。
本該是專心備戰之際，薩布卻焦急地張望，因為兩個約定的隊友還未出現。
「那兩個混蛋……」西西羅咒罵著說︰「明明最初是他們請求你一起組隊的嘛！我去找他們！」
「來不及了。」薩布這時反而恢復冷靜︰「下一場就是我們。在場邊找個人湊合吧。」
這時場上比賽結束。當DJ宣佈下一場參賽者時，觀眾爆出如雷歡呼聲，有節奏地齊喊︰「薩布！薩布！薩布！……」
薩布隨之出場，腳步跟著音樂跳舞，雙手囂張地高舉，就如球星一樣，觀眾的反應更瘋狂。對手三人比薩布年長至少五歲，但都被他這股氣勢懾住了。
可是下一刻人們又變成哄笑——他們看見薩布臨時找來的隊友，竟然是跑不動的大胖子戈杜。
「沒辦法呀……」西西羅說︰「會打球的全都報名了，剩下來懂一點籃球的就只得戈杜。」
「不打緊。」薩布的眼神卻充滿自信，用頭巾包著辮髮︰「你們盡量掩護我出手就行。」
「可是他們三個都比我們高大……籃板球恐怕很難拿……」
「放心，不會有籃板球的。我不會射失。」
◎
薩布幾近實現了他的宣言，全場只射失兩次，其中一球雖被對方拿到，之後球權又被薩布搶回來。結果他一人包辦9個入球，另加5個罰球，還有一球他引來夾擊後，妙傳給籃下無人看管的西西羅。15-3壓勝。
正跟表兄和胖子戈杜慶祝勝利時，薩布卻看見場邊出現兩個熟悉的高大身影，正是本該跟他組隊的籃板球高手大雷斯，和跳躍力甚強的「大青蛙」修帕奧。
兩人跟在一個精赤上身的健壯男子後面。那男子鬚髮染金，褲腰上大剌剌插著手槍，棕黑皮膚的肌肉隆起像岩石。在場所有人都認得他——是拉真奴幫派的「隊長」祖卡。
祖卡跟老大打個招呼，然後走到DJ台下大呼：「怎麼樣？輪到我了嗎？」
DJ非常識趣地臨時更改比賽順序，用咪高峰宣佈：「下一場出賽的，是祖卡隊！」
群眾紛紛鼓掌，但並非出於興奮。誰都知到拉真奴眾多手下裡，祖卡是最喜怒無常的一個，人人避之則吉。
修帕奧和大雷斯這時看著薩布，露出無奈的表情。
「原來是他搶走了我們的隊友！」西西羅恨恨地說：「怎麼辦？」
薩布卻反而微笑起來。
「到真的碰上他們再算吧。」
◎
今晚薩布似乎決心不被任何逆境打倒，射球命中率高得可怕，對手明知另外兩人球技有限，對薩布展開雙人甚至三人包夾都阻不了他，不是被他預先洞悉從人縫間切過，就是敗在他精準無比的跳投上。薩布等過關斬將，殺入了總決賽。
對手正是祖卡的隊伍。大雷斯在籃下的防守力，加上修帕奧的切入功夫，本來就很強；祖卡球技平平，但勝在有蠻牛般的力量速度，再加上一個特別的優勢：不管打得多粗暴球證都不敢吹罰，自然很輕鬆打進決賽。
出場前，西西羅拉著薩布：「這場球，我們還是不要贏比較好。」西西羅擔心地說：「不知道祖卡會幹出甚麼，不值得啊。」
薩布沉默了一輪，然後終於把他的秘密說出來。
「我媽媽託她老闆，為我找到一家寄宿私立學校的學位。只要入學後我打球表現好，就能靠獎學金讀到畢業。」
西西羅聽了很驚訝。薩布繼續說：「可是學校規定，入學前我要預繳三個月學費。」他指一指那部充作冠軍獎品的大電視：「要是變賣了它，就算隊友平分，也足夠我付這筆錢。它就是我離開貧民區的車票。」
決賽開始前，拉真奴為了令這場打得更久更精采，臨時決定修改規則，每次換失分的發球，即不斷有攻守交換的機會。
球場觀眾情緒到達沸點。可是當比分到3-1後，他們都突然靜了下來。
當時薩布已經連續進了三個中距離跳投而領先，手風非常順暢。正當他在祖卡面前跳起射第四球時，祖卡目中閃出凶光，一個橫肘打在薩布胸口。
薩布狠狠摔到地上同時，兩個球證都刻意把視線移開了。祖卡撿起掉落的球，一口氣衝刺上籃得分，還吼叫著向觀眾展示肌肉。
「怎麼樣？不服氣嗎？」祖卡伸出穿著銀環的舌頭揶揄薩布。
薩布卻笑著爬起來，拍拍褲子說：「沒甚麼。再來。」
接著的球賽也是這樣進行。祖卡一次接一次用暴力阻止薩布投球。當分數被祖卡反先6-3時，薩布已是鼻青目腫，手腳好幾處擦得血淋淋。祖卡的體重是薩布的一倍，這些刻意傷害可不是說笑，但每次薩布還是若無其事地站起來，伸展一下受傷的地方又繼續比賽。
觀眾都靜默著。甚至連DJ也忘記繼續放唱片，只剩下簡單的Beatbox節拍仍舊播放。
薩布為了阻止祖卡的切入，臉頰又挨了一肘，牙肉滲出的鮮血沿嘴角流到下巴。他再次爬起來，帶點暈眩地看看四周。只看見鐵絲網外一排排的槍枝，還有面前祖卡那殺得血紅的眼睛和野獸般的怒容……
是的。這兒是個戰場。而我必得活著走出去。
薩布的步伐開始蹣跚。祖卡笑著把球拋給他：「來呀，到你攻了。」
不知打從哪兒生起的精神力，薩布一接觸籃球，腳步突然加速，一下晃過輕敵的祖卡，就在修帕奧面前投進一球。沉默已久的觀眾又再爆發呼聲。
受到薩布的感染，西西羅和戈杜也發揮出超乎尋常的鬥志來：西西羅好幾次奇蹟地在大雷斯面前搶到籃板球；戈杜則適時用自己的胖軀作阻擋，給薩布難得的投射空間——當然他自己因此挨了祖卡好幾記。
比分到了14-14。西西羅再一次爭球贏了對方兩個長人，猛力把球傳到外圍。
「射啊，迪亞哥！」不知為何在這關鍵時刻，他叫出了表弟的真名。
薩布接球同時已經瞥見祖卡衝過來。假動作沒有用，還是會被襲擊；薩布選擇趁早起跳出手。
這記後仰跳投，薩布用盡雙腿的跳躍力，拉得比以往任何一次更遠，令祖卡來不及碰到他身體分毫。
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球。可是投射時薩布卻毫無恐懼，還感覺前所未有的寧靜。四周的聲音彷彿全消失了，他只聽見自己平緩的心跳聲。
隨著心跳的節奏，籃球脫出他的手指頭，完美地旋飛出去。
幾乎同時，祖卡把薩布再次狠狠撞倒。
受這重擊躺在球場上的薩布，看著平靜的夜空，咧開染血的牙齒笑起來。
——眼睛雖然來不及看見，但他100%確知這球的結果。
下一刻，西西羅出現在薩布眼前，眼裡溢著熱淚，並向他伸出攙扶的手掌。
「迪亞哥，起來吧。要去領你的車票了。」
（The End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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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 喬靖夫 / 圖: 馮展鵬
遠處狗吠聲把薩布喚醒了。
薩布爬下木板床，揉了揉眼睛。稀微晨光從窗戶射進來。玻璃窗上還有三星期前被流彈打穿的破孔，蔓著蜘蛛網狀的裂痕。
薩布匆匆洗臉刷牙，稍稍梳理辮子頭，然後翻找家裡能吃的東西。屋裡很寧靜。在外當女傭的媽媽每星期才能回家一天；祖母則在一年半前病死了。
至於爸爸——跟這裡許多孩子一樣，薩布從來沒有見過父親。
咬著家裡僅餘的麵包，薩布將校服塞進書包，穿上寶貝的籃球鞋，抓起損耗得快要破掉的籃球，赤著上身就出門去。
家門外有個小小「平台」——其實是別人家的水泥屋頂。薩布從上面眺視遠方熟悉又美麗的海灣風景。天還沒全亮，海景顯得格外平靜怡人。
——假如沒有夏風吹送而來那陣陣溝渠和垃圾堆氣息，倒還真能讓人錯覺置身天堂。
薩布看了幾眼，就邁步朝山下跑去。
紅山（Morro Vermelho），一個優美的名字，卻也是里約熱內盧最大的貧民區（Favela）之一。倚山搭建的簡陋房屋成千上萬，構成一個無比複雜的巷弄迷宮，在這兒出生長大的薩布卻瞭如指掌，在房舍間穿梳自如，縱身躍下高低不平的水泥階梯。他深棕色的瘦軀反射著汗光。
「薩布」不是真名——他出生的名字是迪亞哥．山坦拿（Tiago Santana）。生活在巴西貧民區的男孩，即使是親人也很少會用真名稱呼你。山坦拿自小就長得高——現在才十三歲已經五呎七吋——雖然瘦削，手腿卻格外修長，跑得又比誰都快，因此朋輩給他改了個外號Sabujo（獵犬），後來街坊習慣縮短叫他薩布（Sabu）。
到達了山腰的籃球場，這個時分當然空無一人，兩個造工粗劣的籃球架冷清清地站著。薩布拋下書包，開始在場上來回運球上籃熱身。
——在巴西的貧民區裡，足球場普遍不過，籃球場卻非常罕見。事緣統治紅山這區域的幫派老大「小老鼠」拉真奴不喜歡足球，卻獨愛看籃球比賽，於是出錢建起這籃球場，又不時掏錢給球員買球鞋衣服。
薩布因此從六、七歲起就接觸籃球，並很快展示出過人天份，上了中學後已成為連大人都害怕的對手。
薩布獨自憐惜了半個小時後，第一個夥伴出現了。是薩布的表兄、鄰居兼好友西西羅，比薩布大三歲，身軀橫壯得多，唇上已經開始長出稀疏的鬍鬚。
薩布在他協助下開始練跳投，而且是他最拿手的後仰跳投。沒有人真的教過他這招，是他日夕跟比自己高大的成年人鬥球時自行領悟的。
籃球在天空劃出一條接一條優美的拋物線，無聲穿過帶點歪斜扭曲的籃框。
兩人接著又練習單挑鬥球。薩布面對誰也從不留情，結果是30-1。
西西羅累得躺在場上，薩布則漫不經心地練運球。殘破的皮球像帶著生命，在他胯間來回彈跳，還配合著他花俏得像森巴舞的腳步。
同時薩布再次眺視山下的海岸，露出憂鬱的表情。
「薩布，你在想甚麼？」西西羅察覺表弟有異。
「大雷斯和修帕奧沒來練球。」薩布回答︰「今晚就要比賽呀！」
「也許還在睡吧？」西西羅聳聳肩︰「放心吧，他們今晚一定出現。」
薩布沒說話。西西羅從旁看見他焦慮的神情，失卻了平日的開朗。
——雖說這次比賽獎品豐厚，還不至於該這麼緊張吧？
今晚舉行的三人籃球賽正是由幫派老大拉真奴主辦︰三星期前經過激烈的槍戰火拼，拉真奴成功把紅山另一幫派領袖「大腳」彼沙奧趕走，接收了他的地盤。拉真奴為此連續舉行五天森巴派對，這場籃球賽更是另一項慶祝節目，他承諾捐出一批高價的獎品。
薩布仍然眺視著遠處海灣︰「你曾經去貧民區外面打過球嗎？」
西西羅皺眉︰「當然沒有。」那根本不是屬於他們的世界。
薩布收起球放在腰間，身體站直了，好像想看得更遠。
「你說我的球技，跟外面的人比起來怎麼樣？」
貧民區裡沒有籃球教練，所有人包括薩布都無師自通，或者偶爾看著電視球賽模仿。西西羅無法給出答案。但這並不是重點。
——他……想離開？……
這時薩布看看天色，還有後面陸續從房屋裡出現的下山人群。
「時候不早了，要上學去。」薩布抓起書包，朝著已經失學的表兄眨眨眼，恢復平時的笑容︰「讓媽媽知道我逃學，會殺了我啊。」
◎
黃昏時份，球場燈光已經亮起，在長期電力不足的貧民區，很是奢侈。
球場旁架起巨型派對音響與DJ唱片台，不停轟出森巴風饒舌歌的強勁節奏。
為了欣賞球賽，「小老鼠」拉真奴罕有地從紅山高處的根據地走出來，身邊當然帶著一大群扛槍的手下。在政府無法插手的貧民區，幫派老大就是皇帝，為居民所恐懼，但也引來
年輕人的崇拜。有人呼喊他的名字，拉真奴笑著揮揮戴滿指環的手掌回應。
圍滿觀眾的球場裡，激戰已經展開。皮球從籃框反彈的聲音；肢體與肢體的碰撞；猛力灌籃帶起的觀眾歡呼；場邊穿著熱褲的少女隨音樂聲扭動腰肢……這些都令比賽的氣氛熾熱得像火爐。
今晚角逐的多達三十多隊，全因為受獎品吸引︰就在拉真奴身旁，放滿了從敵對老大彼沙奧家裡掠來的東西︰金銀首飾、電子產品、遊戲機……冠軍獎品是一部50吋大屏幕電視，而且全新未開箱。
因為隊伍太多，比賽採取最快最簡單的規則︰沒有三分球，每球1分，得分者繼續開球，先取15分一方勝出。為了令比賽順利，拉真奴還花錢從外頭請來兩個球證執法。
本該是專心備戰之際，薩布卻焦急地張望，因為兩個約定的隊友還未出現。
「那兩個混蛋……」西西羅咒罵著說︰「明明最初是他們請求你一起組隊的嘛！我去找他們！」
「來不及了。」薩布這時反而恢復冷靜︰「下一場就是我們。在場邊找個人湊合吧。」
這時場上比賽結束。當DJ宣佈下一場參賽者時，觀眾爆出如雷歡呼聲，有節奏地齊喊︰「薩布！薩布！薩布！……」
薩布隨之出場，腳步跟著音樂跳舞，雙手囂張地高舉，就如球星一樣，觀眾的反應更瘋狂。對手三人比薩布年長至少五歲，但都被他這股氣勢懾住了。
可是下一刻人們又變成哄笑——他們看見薩布臨時找來的隊友，竟然是跑不動的大胖子戈杜。
「沒辦法呀……」西西羅說︰「會打球的全都報名了，剩下來懂一點籃球的就只得戈杜。」
「不打緊。」薩布的眼神卻充滿自信，用頭巾包著辮髮︰「你們盡量掩護我出手就行。」
「可是他們三個都比我們高大……籃板球恐怕很難拿……」
「放心，不會有籃板球的。我不會射失。」
◎
薩布幾近實現了他的宣言，全場只射失兩次，其中一球雖被對方拿到，之後球權又被薩布搶回來。結果他一人包辦9個入球，另加5個罰球，還有一球他引來夾擊後，妙傳給籃下無人看管的西西羅。15-3壓勝。
正跟表兄和胖子戈杜慶祝勝利時，薩布卻看見場邊出現兩個熟悉的高大身影，正是本該跟他組隊的籃板球高手大雷斯，和跳躍力甚強的「大青蛙」修帕奧。
兩人跟在一個精赤上身的健壯男子後面。那男子鬚髮染金，褲腰上大剌剌插著手槍，棕黑皮膚的肌肉隆起像岩石。在場所有人都認得他——是拉真奴幫派的「隊長」祖卡。
祖卡跟老大打個招呼，然後走到DJ台下大呼：「怎麼樣？輪到我了嗎？」
DJ非常識趣地臨時更改比賽順序，用咪高峰宣佈：「下一場出賽的，是祖卡隊！」
群眾紛紛鼓掌，但並非出於興奮。誰都知到拉真奴眾多手下裡，祖卡是最喜怒無常的一個，人人避之則吉。
修帕奧和大雷斯這時看著薩布，露出無奈的表情。
「原來是他搶走了我們的隊友！」西西羅恨恨地說：「怎麼辦？」
薩布卻反而微笑起來。
「到真的碰上他們再算吧。」
◎
今晚薩布似乎決心不被任何逆境打倒，射球命中率高得可怕，對手明知另外兩人球技有限，對薩布展開雙人甚至三人包夾都阻不了他，不是被他預先洞悉從人縫間切過，就是敗在他精準無比的跳投上。薩布等過關斬將，殺入了總決賽。
對手正是祖卡的隊伍。大雷斯在籃下的防守力，加上修帕奧的切入功夫，本來就很強；祖卡球技平平，但勝在有蠻牛般的力量速度，再加上一個特別的優勢：不管打得多粗暴球證都不敢吹罰，自然很輕鬆打進決賽。
出場前，西西羅拉著薩布：「這場球，我們還是不要贏比較好。」西西羅擔心地說：「不知道祖卡會幹出甚麼，不值得啊。」
薩布沉默了一輪，然後終於把他的秘密說出來。
「我媽媽託她老闆，為我找到一家寄宿私立學校的學位。只要入學後我打球表現好，就能靠獎學金讀到畢業。」
西西羅聽了很驚訝。薩布繼續說：「可是學校規定，入學前我要預繳三個月學費。」他指一指那部充作冠軍獎品的大電視：「要是變賣了它，就算隊友平分，也足夠我付這筆錢。它就是我離開貧民區的車票。」
決賽開始前，拉真奴為了令這場打得更久更精采，臨時決定修改規則，每次換失分的發球，即不斷有攻守交換的機會。
球場觀眾情緒到達沸點。可是當比分到3-1後，他們都突然靜了下來。
當時薩布已經連續進了三個中距離跳投而領先，手風非常順暢。正當他在祖卡面前跳起射第四球時，祖卡目中閃出凶光，一個橫肘打在薩布胸口。
薩布狠狠摔到地上同時，兩個球證都刻意把視線移開了。祖卡撿起掉落的球，一口氣衝刺上籃得分，還吼叫著向觀眾展示肌肉。
「怎麼樣？不服氣嗎？」祖卡伸出穿著銀環的舌頭揶揄薩布。
薩布卻笑著爬起來，拍拍褲子說：「沒甚麼。再來。」
接著的球賽也是這樣進行。祖卡一次接一次用暴力阻止薩布投球。當分數被祖卡反先6-3時，薩布已是鼻青目腫，手腳好幾處擦得血淋淋。祖卡的體重是薩布的一倍，這些刻意傷害可不是說笑，但每次薩布還是若無其事地站起來，伸展一下受傷的地方又繼續比賽。
觀眾都靜默著。甚至連DJ也忘記繼續放唱片，只剩下簡單的Beatbox節拍仍舊播放。
薩布為了阻止祖卡的切入，臉頰又挨了一肘，牙肉滲出的鮮血沿嘴角流到下巴。他再次爬起來，帶點暈眩地看看四周。只看見鐵絲網外一排排的槍枝，還有面前祖卡那殺得血紅的眼睛和野獸般的怒容……
是的。這兒是個戰場。而我必得活著走出去。
薩布的步伐開始蹣跚。祖卡笑著把球拋給他：「來呀，到你攻了。」
不知打從哪兒生起的精神力，薩布一接觸籃球，腳步突然加速，一下晃過輕敵的祖卡，就在修帕奧面前投進一球。沉默已久的觀眾又再爆發呼聲。
受到薩布的感染，西西羅和戈杜也發揮出超乎尋常的鬥志來：西西羅好幾次奇蹟地在大雷斯面前搶到籃板球；戈杜則適時用自己的胖軀作阻擋，給薩布難得的投射空間——當然他自己因此挨了祖卡好幾記。
比分到了14-14。西西羅再一次爭球贏了對方兩個長人，猛力把球傳到外圍。
「射啊，迪亞哥！」不知為何在這關鍵時刻，他叫出了表弟的真名。
薩布接球同時已經瞥見祖卡衝過來。假動作沒有用，還是會被襲擊；薩布選擇趁早起跳出手。
這記後仰跳投，薩布用盡雙腿的跳躍力，拉得比以往任何一次更遠，令祖卡來不及碰到他身體分毫。
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球。可是投射時薩布卻毫無恐懼，還感覺前所未有的寧靜。四周的聲音彷彿全消失了，他只聽見自己平緩的心跳聲。
隨著心跳的節奏，籃球脫出他的手指頭，完美地旋飛出去。
幾乎同時，祖卡把薩布再次狠狠撞倒。
受這重擊躺在球場上的薩布，看著平靜的夜空，咧開染血的牙齒笑起來。
——眼睛雖然來不及看見，但他100%確知這球的結果。
下一刻，西西羅出現在薩布眼前，眼裡溢著熱淚，並向他伸出攙扶的手掌。
「迪亞哥，起來吧。要去領你的車票了。」
（The End）